趙般若醒過來的時候，天色已經暗了。

敞開的木格子紗窗，外頭全是陰沈的墨色。那片寂靜的黑暗，就跟鋪天蓋地湧下來的黑色的霧，將人肉眼能及的地方，全部籠罩。掛在窗外屋檐下的茜紗風燈，搖搖曳曳灑下的微弱光暈，如在濃霧裏擠出來的一道光，很快就被濃霧所包圍。

東軒閣的正屋裏，堂前木榻左右，並列陳擺著兩柄落地燈盞。燈盞極高，約摸就矮下人一個頭。木制的燈盞，一盞香雲紗繡制的燈罩，做成燈籠狀，有旖旎的燈光從紗內流瀉出來。

濺在屋內，光線盡管沒有很亮眼，卻也是明亮的。

混沌的神志，在不清不楚中清晰些。趙般若慢慢的睜開眼眸，明媚的燈火瞬間耀入到趙般若雙瞳底，本能的反應一般，趙般若微微閉上眼眸。耳畔，卻有輕柔的女音緩緩流入耳膜，

“般若，你醒了。來，這是我剛剛從禦膳房裏頭端回來的燕窩粥，你且喝一口。”

“母後？”從熟悉的女音中，趙般若辨別出跟前人的身份。睜開眼目，看著俯身過來的雲泫雅一眼，努了努唇，聲音卻是一滯，

“燕窩粥？”

花月臺中能有這樣奢侈的食物出現，還真是讓人受寵若驚。從他們入雪國來，一日三餐能夠保證，已經是恩賜。更別說，那些在月隱的宮裏頭吃慣的山珍海味。

因而，聽雲泫雅這番話後，趙般若的神色明顯一怔。

被趙般若的目光盯的心裏微虛，雲泫雅避開趙般若的視線，自顧訕訕一笑，

“聖旨不是下來了麽，咱們月隱已經成為雪國的附屬國。想來，他們也是忌諱著池家百年國祚的。所以，如今既已決定讓我們回到月隱去，對我們的態度也熱絡不少。到底，月隱如何，還是咱們池家說了算的。”

雲泫雅這番話，原本是說來寬慰趙般若，安撫她的心的。不曾想，一席話下來，反而勾引趙般若骨子最為恐懼的回憶。趙般若依稀記起來，白日的時候，團子來花月臺宣旨，說是可以讓他們回到月隱去，只是要將池宣留在雪國。做為人質。

記憶裏的印象逐漸清明，思路也變得清晰。白天在團子走後，趙般若不忍心將池宣留在雪國，曾苦苦的哀求池墨。不想被池墨推了一把，一頭磕在堂前的桌角上。竟然，將自己磕暈過去。

心中劇烈的一疼，趙般若忍住眼底泛湧而出的酸意，緊緊的攀住雲泫雅的手，

“母後，那樁事情，當真已成定局，無以更改麽？”

“般若。”心裏清楚的很，趙般若口中所說的那件事情，到底是哪件事情。雲泫雅的臉色，也漸漸黯下來，將手中端著的燕窩粥往一旁桌案上一放，轉身過來面對著的趙般若。眉宇間帶的心疼，是發自內心的不忍，

“般若，凡事皆是應以大局為重。你是知道的，月隱戰敗之後，莫說別的，就連我們的性命都拿捏在別人的手裏。如今，有機會回到月隱去，這是抱住池家國祚唯一的法子。母後知道，委屈你了，可是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。”

“大局？”喃喃著雲泫雅說出口的話，趙般若苦澀的一笑，輕輕搖著頭，

“什麽是大局，所謂的大局卻要將我兒子的性命去換麽。我們跟雪國跟暮染的恩怨，母後不知道麽，暮染的兒子的死，總有一些原因是因為臣妾的。若是將宣兒留在雪國，那不是將他孤身一人留在地獄中麽。母後。”

“般若，此事已經是定局，無論你是否想得通，都無力改變什麽的。”盡管心疼趙般若，但是雲泫雅也是無能為力。放開握著趙般若的手，雲泫雅從她床榻前起身，實在不願意在見到這樣的趙般若，

“時候不早了，你喝了燕窩粥，早些睡吧。養足精神，好回到月隱去。都將近一年不曾見到你的父親母親了，想來他們也想你了。”話落，雲泫雅邁開步子，想要離開。不想，被突然從床榻上奔下來的趙般若扯住裙角，“噗通”一聲，趙般若跪在雲泫雅身後。

“咚咚咚”的，趙般若磕下好幾個響頭，不稍片刻，光潔的額頭被她磕破皮，有殷紅的血順著傷口漫出來。白皙無暇的面容上，頓時被鮮血劃開一道猙獰的痕跡。

“你這是做什麽。”原本趙般若身子就弱，這麽一折騰，那張蒼白如紙的小臉越發的慘白。雲泫雅急忙轉過身，用力去將趙般若拉起來。

可趙般若的膝蓋就跟粘在地板上一樣，扯著雲泫雅的手，怎麽也不肯起身。一雙手，死死的揪住雲泫雅的衣袖，隱忍很久的淚水終是忍無可忍，破堤而出，

“母後，臣妾這一輩子皆是沒有指望，宣兒是臣妾的命呀。臣妾求求您了，您救救宣兒吧，不要讓宣兒留在雪國。母後，求求您了。”

“般若，你這是鬧什麽，別這樣。”無力招架趙般若這樣的糾纏，雲泫雅皺著眉，盡力將她拉了起來，

“你如今的身子如何能這般，你快起來，先起來。”

“母妃，母妃，您怎麽了？”鬧出這樣大的動靜，本來被雲泫雅哄睡的池宣，也被驚醒。穿著裏頭的單衣，就跑了過來，緊緊的抱著趙般若，

“母妃，您不要怕，宣兒在這兒呢，宣兒在這兒呢。”

“宣兒。”看到池宣，趙般若激動的情緒總算緩和些許，將池宣緊緊的抱在懷裏，趙般若將頭抵在池宣的額頭上。摟著池宣的手，越發緊了，

“宣兒，娘的命，你是娘的命呀。”

“母妃你放心，宣兒不會離開母妃的，母妃別怕。”摟著趙般若，池宣擡手輕輕拍打著趙般若的背心，聲音溫柔的勸著趙般若。就跟被池宣勸服一樣，趙般若的情緒總算冷靜下來，許是真的太累了，趙般若居然摟著池宣，睡了過去。

嚇的池宣正又要喊，雲泫雅已經先一步過來，與池宣一道將趙般若扶到床榻上。

雲泫雅又是打來熱水，幫趙般若清洗過傷口，然後又找來紗布，將趙般若的傷口處理好，才是松了一口氣。做完這一切後，天色已經入到後半夜。

看出雲泫雅臉上的倦色，池宣轉眸看了雲泫雅一眼，懂事的道，

“皇祖母，母妃交給我就好了，時辰不早了，您回去歇著吧。”

“這可不行。”自然是不放心池宣一個人照顧趙般若的，想都不想，雲泫雅就搖頭拒絕了。

仿佛已經預料到，雲泫雅不會答應自己，池宣從趙般若的床榻上爬下來，走到雲泫雅跟前。推著雲泫雅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，才是有條有理的開口，

“皇祖母您想，眼下母妃滿心全是我留在雪國為質的事情，如實您在這兒，她反而越發不能冷靜。所以，有我陪著母妃就好了，看到我，母妃心裏還能舒坦一些呢。”

“宣兒。”還真是沒有想到，小小年紀的池宣，能說出這番話來，雲泫雅頓時也被他的話給駭住了。凝了凝眸，有些驚詫的問著池宣，

“宣兒，你父皇要將你留在雪國為質，你不怕麽？”

“不怕。”池宣搖了搖頭，

“宣兒既然是月隱的皇子，那這便是宣兒應該擔負的責任，宣兒相信，父皇既然能夠應允雪國帝君這個要求。那定然，也是有著父皇的道理的。所以宣兒，不怕。”

“好孩子。”伸手摸了摸池宣的頭，雲泫雅為池宣的懂事，紅了眼眶。

“好了，皇祖母，您快走吧。”沒讓雲泫雅再多留，池宣伸手將雲泫雅推出門外，

“您回去吧，這兒有我呢，不會出什麽事情的。”

拿池宣沒有辦法，雲泫雅也只能叮囑兩句，然後轉身，擡步離開了東軒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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